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的沂蒙山区,群山连绵起伏,仿佛大地的脊梁。在这片土地上,用土砖瓦块搭建而成的教室,像一颗颗顽强的种子,在贫瘠中努力扎根、生长。
一九七六年,我从山东省益都师范学校毕业,带着满腔的热血与憧憬,回到了家乡临朐县杨家河中学任教。那时的杨家河中学,是国办高中学校,在杨家河人民的心中,它就是杨家河公社这片土地上最耀眼的学府。在杨家河中学的十年时光,那些和学生们一起度过的日子,就像潮水一样,时不时地在我心头翻涌。
我作为一名教师,看到的是一群在艰苦环境中努力学习的孩子。他们睡在用砖头垒起来的“床铺”上,铺着光席。冬天,呵气成霜,寒风像刀子一样割着他们的脸;夏天,蚊虫和跳蚤肆虐,叮咬得他们浑身是包。每天三顿饭,他们喝着馏锅水,吃着又散又硬的粗粮煎饼,就着辣疙瘩咸菜条。有的学生,连辣疙瘩咸菜都吃不上,只能就着馏锅水啃干粮。
一九七七年,高考恢复了。为了提升教学质量,学校实行分层次教学。通过考试,根据分数高低,把学生分成了准备参加高考的快班和平稳过渡毕业的普通班。我曾担任过普通班高七级二班、高八级二班、高九级二班的语文课和班主任。每天早、午、晚三顿饭,我都会到班里去关心我的学生们。我常常看到他们捧着搪瓷缸,喝着馏锅水,啃着硬邦邦的粗粮煎饼。那黑褐色的面饼,掺着地瓜干和玉米面,嚼在嘴里咯吱作响,可这就是他们支撑一天学习的“宝贝口粮”。
那个年代,学生们用的复习资料,都是用钢板刻印出来的;没有模拟题,老师就手写在粗糙的纸上,再印出来给学生。
冬天的教室冷得像冰窖,手都握不住笔。学生们就哈口气暖和暖和手,脚冷了,就跺跺脚取暖。夏天,山里没有电风扇,天气热得像个大火炉。孩子们就用废纸叠个纸扇,或者拿起一本用过的旧作业本扇扇风。这样的艰苦生活,是现在的学生根本想象不到的。
夏天的晚上,晚自习结束后,我会去看看睡觉的学生。宿舍里跳蚤成群,学生们被咬得难以入睡,身上满是红疙瘩。
恢复高考刚开始那几年,只要学习好,高一的学生也能报考。杨家河中学的老师教学认真,学生学习刻苦努力。还真有学习特别棒的学生,在一九七八年、一九七九年的高考中,高一的学生参加高考,因为成绩优秀被大学录取了。杨家河中学这所沂蒙山区的乡村中学,用煤油灯和钢板刻印的教材,书写了高考恢复后的传奇——高一学生跳级参考,竟然真有人考上了大学!
一时间,杨家河中学名声大噪,为临朐教育增添了光彩的一笔。
如今,四十多年过去了,那些画面依然像刀刻一样印在我心里,成为我教育生涯中最珍贵的回忆。
前几年,我作为潍坊教育督导巡视团的督学,经常到各县市区的学校去巡视。现在的学校,窗明几净的公寓里,智能温控系统让每个学子都能拥有温暖舒适的睡眠环境;自助餐厅的菜品丰富多样,从五谷杂粮到营养配餐,见证着国家“学生营养改善计划”的落地生根。
四十五年光阴流转,变的是砖瓦房变成了智能楼宇,不变的是少年们眼里闪烁的星光。
当年那些睡在土砖房间、铺着光席的孩子们,如今早已各有所成。他们有的成了工程师,有的成了大学教授,有的出国留学读博士、博士后,有的成了部队干部,有的成了地方行政官员,还有的成了教师、作家、书法家、美术家、地方企业家。他们用不同的方式延续着杨家河中学的精神。
教育这棵大树,根永远扎在泥土里,枝却要伸向云端。他们咽下的每一口咸菜里,都藏着对知识的强烈渴望;他们喝下的每一碗馏锅水,都映着改变命运的璀璨星光。
他们让我懂得,教育不是华丽的殿堂,而是让每个灵魂都能在贫瘠的土地上绽放出绚烂的花朵。这种精神,是沂蒙山区的儿女们用最朴素的方式诠释的生命力量。
如今想来,那些曾经的苦,竟然都酿成了甜蜜的回忆,在记忆的深窖里,越陈越香。那些孩子们,用他们的纯真与坚韧,教会了我什么是真正的希望,什么是真正的温暖。他们让我明白,即使生活再艰难,只要心中有爱,有希望,就能战胜一切困难。每当我感到孤独或迷茫时,那些与孩子们共度的日子,就像一盏明灯,照亮我前行的方向。那些咸菜里的星光,至今仍在记忆深处闪烁,指引着我不断前行。
教育,就是这样一首动人的诗,在咸菜的苦涩中,酿出生命的甘甜,在沂蒙山区的土地上,书写着永不褪色的传奇。
作者简介:

张延堂,中共党员,临朐县辛寨街道兴寺店村人,大专学历。1976年毕业于益都师范学校文史班,1986年毕业于潍坊教育学院艺体系体育班。中学高级教师,原潍坊第六中学副校长,潍坊教育督学。曾荣获潍城区优秀教育工作者、潍城区优秀共产党员称号。文化山东融媒体顾问、临朐县作家协会会员、理事。